第12章[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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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就在水里晃晃荡荡了,就模模糊糊一片儿了。
“庚子,你要还是个男人,你就不要海哭海流,就言传一声,你当时到底是咋啦?!你大你叔一村人,满世界疯寻疯找,结果啥儿也没寻到,都说要是狼吃了狗啃了,也该留下尸骨,可就是神了,啥儿都没有了哩。你大你叔都急疯了,最后听你姑说你跟队伍跑了,可是真的?”
之后,一村人就都知道魏长庚是跟着队伍跑了,跑到老远老远的啥儿安去了,去那个地场受活去了哩,还听说他两回负伤,却不知道他还跟了延安领导,更不知道他连名儿都改了哩。回村后,他不叫魏启明了,还叫魏长庚。村人都说,庚子这娃没良心,咋就一声不吭跟着队伍跑了哩,咋就把他大扔在屋里不要了哩。村人还说,这号不敬不孝的人,到哪都没个好下场哩,要不是……你看他,跟着队伍东跑西跑快二十年了,到头来还不是黄鼠狼尾巴,长不粗,发不大,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混上,又回瓦罐村当农民了?美,不屈,活该!一村人看他的眼神,都一老满地鄙视和愤懑着,都一老嗡地瞧不起和唾弃他哩。
他的户口被注销了,土地自然也没有了,他的房子在昨天才结尾的土改中被改给了别家,他在瓦罐村没有一寸地,没有一片瓦,就是个多余的,啥儿啥儿都没有了。他就嗑嚓嘭一家伙成了没家没地儿的野人了。村头的土地庙是他栖身的屋。他拿出复员时那一点微薄的安家费,到官岭街合作社营业部买了锅碗瓢盆等一应物件,开始了一个人寡寡淡淡的光景,直到半年后,乡公所的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来到瓦罐村,寻找一个叫魏启明的红军英雄,一村人都说根本没这个人呀,都说你们是不是弄岔了呀?!乡公所的干部们说,上边给发的函,上头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咱们官岭乡瓦罐村,咋会弄岔呢?村人遍想,就想起了魏长庚当过红军,就把这几个干部引到村头那个破庙里,就见着了蓬头垢面的魏长庚。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都真相大白了。干部们一个个脸上挂着歉疚和敬意,村民们一个个把眼窝瞪得圆圆大大,装满了惊奇与狐疑。也就从那日起,魏长庚在队伍里叫魏启明就家喻户晓了,魏启明在部队打过胜仗负过重伤立过功的故事,就在村子里如春里的风,飘来荡去,飘得他负伤时肠子流了一地,他一把抓住就塞进肚子里了。荡得他死了,都拉到墓坑边准备埋了,他冷不腾就活了,就坐起身了,就把棺材的天板盖儿给顶翻顶掉落地了,之后就立了大功了,就跟了部队里的一个天大的大官儿当了警卫员了。随着这些神奇古怪的传言在村里村外山里山外风样雾样飞来飞去舞来舞去,在人们的嘴上不断地翻新升级,魏长庚的境遇也来了个地覆天翻的大翻身,原先鄙视唾弃他的村人,见着他就点头哈腰,就恭恭敬敬了。他被安置在村里的空闲屋里,一应物件都由乡公所和村里出。户口恢复了,他又成了瓦罐村名正言顺的一员了。
这当儿,不少村人把大闺女或者是失过家离过婚的小媳妇介绍给他,尽管他那时候已经三十好几,就连十八九的大闺女都不嫌弃他,那些失过家离过婚的小媳妇就更是愿意得没二话说哩。然,不管是大闺女还是小媳妇,他一个都没有动过心思,他的心就如那隆冬里的石头九里天的冰疙瘩,又硬又冷,就如那一潭儿死水,风儿吹过却纹丝不动。
他心里还装着小翠哩。
小翠在他心里撵都撵不走哩。
撵不走,他就装不下别的女人呀。撵不走,他就把小翠永永久久地装在心里,就在心里护着她,守着她,想着她,就让这些美美的念想甜甜的回忆陪着他一天一天变老,直到生命的蜡烛燃尽烧光,直到他的整个身子变成灰,变成泥巴,留在这世上的就只有蜡烛燃尽后留下的最后一圪豆儿泪水,在他死亡的天地里悠悠颤颤地抖抖地闪着泪光,如是这般,他也就心安理得了,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把这些心思死死压在心底,一心一意投身到轰轰烈烈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当中,一门心思要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在那段火热火热的激情岁月里,瓦罐村的树几乎全军覆没,沟沟岔岔到处都是炼钢炉的身影,家家户户的锅铲瓢勺?头叉耙,就连箱子扣儿,门鼻儿,都进了炼钢炉。
魏长庚清清晰晰的脑子,这当儿也变成一盆浆糊了,他不知道把树毁坏掉,把屋里所有跟铁沾边儿的物件儿都丢进炼钢炉里到底值不值,这式弄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撵上老美,到底能不能撵上老英,他更不知道这一阵风儿过去之后,村人的日子还咋过,啥儿啥儿跟铁沾边儿能做活的工具都没有了,地还咋样犁,庄稼还咋样种,水在哪个地场烧,饭在哪个地场做。除过这些眼目时下的担忧和后怕以外,魏长庚还有着隔山隔水一老远的担忧跟后怕哩。他看着如秃头光腚样瓦罐村四围的山山梁梁坡坡沟沟,就有了一种久久远远的担心与后怕了哩。
果不其然,怕啥儿,啥儿就来了。就在炼钢炉灭了火不长时间,嗑嚓嘭,那虫灾旱灾就打天上掉下来了,就咣当一下从天上掉到地下了,当村人把偷偷埋在屋里院里地里的铁锅铁勺刨出来,当村人要拿这些冒着被五花大绑的危险藏埋在这儿那儿的吃饭家伙弄出来的当儿,却发现有了这些家伙什儿,却没有了要下锅的粮饭,老弱病残差不多都饿死了,没有饿死的正在等着饿死。年轻体壮的,差不多都外出逃荒要饭了,没有外出逃荒要饭的,就吃树皮树叶儿,就吃草根土面儿,人人脸上青黄二色,个个脸肿得跟小盆儿一模样儿,肿肿胀胀的额上脸上,写着苦涩,写着忧愁,写着迷茫。
几年后,嗑嚓嘭,灾难就又降下了哩。魏长庚那久久远远的担忧和后怕也就风风雨雨地从天而降了,就虎雷火闪地把瓦罐村人砸得蒙头转向了,天神就把一天池的水儿哗哗啦啦往下泼哩,沟沟岔岔就滚流着汹汹恶恶的红泥汤了,河里渠里就涌着夯着浩浩荡荡的泥巴水儿了,坡根儿村边儿的田畴地块儿就在这又吼又喊的浪里波里一圪节儿一圪节儿崩塌随波逐流了,留下的就是一片乱爬爬的乱石滩了。
饥饿的死神在瓦罐村四处游荡。这当儿,魏长庚就想着小翠不知饿不饿肚子,不知她和娃儿是饿死了是还活着。这当儿,他就在心里胡思乱想着,他在心里默默祝福小翠和娃儿。然他哪里想得到,小翠却是在后来因了土匪窝里的那段经历,不堪忍受无休止的折磨而自杀了,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她就走了,走向一个永远永远都没有饥饿和疾病,也没有欺凌侮辱的极乐地场了!她的娃儿是勉强活下来了,可是不长时间,娃儿也走上了绝路……只给他留下了一个独苗小孙子——这些,是在四十多年之后,他将要离开人世时才知晓的。
想着这呀那呀,从不落泪的魏长庚就落泪了,就老泪纵横了。
夜已经深得没边没沿儿。月亮晃儿已经从窗上走得没影没踪。屋里没有了水样的月色,就成了一个黑咕隆咚的黑洞洞了。魏长庚就钻进这个没头没尾、没边没沿儿的黑洞里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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